— 二二二二二十 —

【dover】白色悬崖

靠着我扭曲的战争观写出来了两个懦夫。



“弗朗西斯,给我根烟。”


十一月的寒风裹挟着硝烟从曼彻斯特一路南下,拉长了嗓子吹响凄厉的号声,像是在向靠岸的法国船只大肆宣告着多佛的失守,接着一股脑地灌进亚瑟几乎是毫不贴身的土灰色军服里。亚瑟打了个哆嗦。


“我说,你们怎么还不撤退啊?”弗朗西斯站在多佛港口那白色的悬崖边上抽烟,灰色的烟坠向悬崖下的港口。他轻轻掸了一下,烟头掉在地上,几颗零落的火花在空中草率地完成了它那几秒钟独角戏的谢幕。


“要你管。”亚瑟站在他的旁边,伸手把他手里亮着火光的烟掐过来,塞到自己嘴里,还垂下眼睑报复似的往他的脸上吐了一口烟。


弗朗西斯他那服服帖帖还挂着流苏的亚麻上衣口袋里摸出来另一根烟,歪头跟亚瑟嘴里叼的烟对在一起。亚瑟闭上了眼。


多佛失守了。或者说不只是多佛。滨海绍森德,梅德斯通,费力克斯托——几乎是从曼彻斯特到南安普敦的防线全线溃败。法国人早就上岸了,他们只不过是穿着破败不堪的军服端着破枪硬守在这里,等着被装备齐全的法国援军打死,或者干脆被十一月的北风冻死。


“亚瑟。”弗朗西斯牵了牵他冰凉的指头。


“安静一会,青蛙。”


悬崖下的多佛港口被法国的船只填满了视线,那群相较起来穿得华丽得像花公鸡一样的法国佬正一箱一箱地往岸上扔物资。并未参军的弗朗西斯拉着亚瑟的指头,像往常一样站在多佛港口的白色悬崖边上。两人的的烟明明灭灭地跳着点点火光。亚瑟的衣服被风吹得像是一只鼓起来的破烂旗帜,吐出的烟也被风拽着飘向了港口的方向,随着海浪一起一伏。


“我累了。”


他们有好一会没说话,就看着烟在空中飘,飞到天上,或者坠到海里,被亚麻色的天或海一网打尽。等烟飘尽,亚瑟才吐出这句话,他看上去是那么无力,胳膊垂下来,手里的烟蒂就那样掉在地上,滚了两圈不动了。这一句话仿佛用尽了他四年以来最后一点力气。


“我累了,弗朗西斯,”


“带我走吧。”


弗朗西斯放开了他的手,掐灭了烟。他看着他,他的眼神好复杂,跟之前的悲哀、调戏、讥讽、怜悯都不一样,亚瑟说不上来,他突然想哭。


他们凑得那么近,亚瑟再一次闭上眼,他本以为弗朗西斯要吻他,像他之前做的一样。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吻,他们嘴里的烟还没散尽,在口腔里弥漫,苦涩的味道和彼此的呼吸轻轻交织在一起。


有那么几秒钟,亚瑟真的以为他会带他走。


“我不能,亚蒂。”可是弗朗西斯没有。亚瑟睁开眼看了看他,却惊恐地发现在抬手给他抹眼泪的弗朗西斯似乎在笑。


“因为我要去参军。”



参军。四年前亚瑟也是抱着一场荣耀梦举起的枪。可笑的是,几乎是在一周之内,这梦想就迅速发霉,成了亚瑟最痛恨的东西。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能像渴望荣耀那样痛恨战争,而且转变的速度之快令他自己都难以置信。


家里的后院消失了,总会扑倒他怀里的狗狗,妈妈烤的司康饼,隔壁围墙上爬过来的蔷薇花——都在他端起枪的一瞬间腐烂入土,像是原先生活的高墙轰然崩塌,砖头瓦砾砸到了亚瑟身上,他拍拍落下来的土站起来,眯着眼睛张望,却只能看到外面的废墟硝烟和生灵涂炭。剩下的只有枪声,让人咳个不停的尘土和满世界的血。


亚瑟很快就明白了,战争不是举着木头玩具小兵撞来撞去,战争是捧出血淋淋跳动的那颗心,让它在风沙里裹满尘土,结出一层厚厚的珈,等着哪支枪来抵在那不再柔软的心脏上,让鲜血亲自崩满自己的双手。


战争是站在白色悬崖边上的一场枪毙。


对面是法国人。怎么又是法国人,怎么总是法国人。烦死人了,法国佬就知道打仗。亚瑟恨他们,他不敢不恨他们,就像他冲上战场的时候不得不勇敢。不然他就会死。


其实亚瑟第一次冲锋之后就吐了,退下来以后颤抖着双手把枪一扔,跪在风沙里把胃酸都呕出来了,好像是这样就能把手上沾满的黏糊糊的血都吐个干净。


亚瑟当时是如此强烈地恨自己,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他,为什么他还能活在这,好端端的,站在这,有胳膊有腿,除了脸上的擦伤几乎没挂一点彩。他经常看着战友们的眼睛,那里有信仰。在英勇地死和苟且地活之间,他选择苟活,连端枪都发抖。


第一个冬天,威廉染了伤寒,高烧不退,死的时候身边的雪都化成了水;斯科特断了胳膊,伤口发炎感染——对,他们在那时候就没了止血带——烂肉上爬满驱虫,然后他也死掉了;还有一个他早就忘记名字的爱尔兰表哥,亚瑟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开战不到一周时被打成了筛子。他的哥哥都没能挨过这个冬天。


如果不是弗朗西斯,亚瑟肯定也能在第一个冬天结束自己的生命。撇开被子弹打穿不说,他会被冻死,这是毫无疑问的。可偏偏在亚瑟那件可怜的棉衣被抢走,双脚起了厚厚的冻疮,肿得穿不上鞋的那几天,弗朗西斯该死的货船靠岸了。


要按奥利弗的说法——他营里的另一个小兵——他们就该直接干掉那群人,一群大发国难财的法国佬。毕竟敢当着他们的面跑封锁线的奸商本来就不是什么值钱的命。不不,他们的命不值钱,可是那船货可值了老大的钱,奥利弗眼都尖了。可是你听听,那该死的船长把他们的行为渲染得多高尚啊,什么给城里的英国百姓送衣服和面包啊,帮助无辜的人民挨过这个冬天啊。老天,什么送什么帮助,什么时候英国的百姓还要靠这群法国佬的接济了?亚瑟打一开始就把他们认作抢钱的骗子——骗子、小人、卖国贼——反正不是什么好人·。要知道,亚瑟经常这样想,要是妈妈还活着,她是一点钱也不会让这法国佬捞到的。


更令人发指的是营长不许他们开枪——虽然他们不是法军,他们本来就不该开枪——这老不死的,天知道他收了他们多少贿赂。


“亲爱的,我觉得你需要一身厚衣服。”亚瑟一肚子气,正咬牙切齿地诅咒着用厚棉袄裹着啤酒肚的营长,耳边忽然传来这么一个声音。后半句他根本没听清,光是那满是黏糊糊的法语口音的“亲爱的”三个字就足以恶心得他抄起扔在地上的破鞋子朝那人砸过去。


“你确定吗,这样你可就得光着脚打仗了。”亚瑟抬起头,那人正拎着他烂了洞的鞋子望着他,脸上堆满了让人反胃的怜悯。


“还给我。”


“什么嘛,这可是你自己扔给我的。”


“给我。”


“你又穿不了了,不如让我拿到城里去买个好价钱。”


亚瑟又气又恨地捂住自己肿得变形的脚,那脚现在真的没什么感觉了,亚瑟担心它会给切掉。


“好啦,别那么当真。我卖你一双新棉鞋。”


“你觉得我像是有钱的样子吗?”


“我不要你的钱。”亚瑟再一次抬起头看着他。那人打扮得那么华丽,亚麻上衣上甚至还挂着流苏,一头金色的长发垂在肩膀上——亚瑟不禁怀疑他曾经也是金色的头发如今是不是已经变得跟土一样了——可以称得上是漂亮的脸上正挂着不怀好意的勾魂的笑。


“我不要你的钱,”他又说了一遍,似乎是故意在英语里混了黏糊糊的法语口音,“我要你一个吻。”


“什么?”


“一个吻,先生。一个吻换一双新棉鞋,这交易够划算吧。”


要不是为了自己快被砍掉的双脚考虑,亚瑟肯定直接把另一只鞋也砸出去了。他不知道自己骂了什么,也不在乎,连珠炮似的脏话、鬼话、可能还带着友好手势一起被他一股脑地叫嚣着抛在那人身上。他极力忍着不开枪,气得像个没教养的野孩子一样大叫起来。他愤怒得直发抖,脸快要烧起来。


那人就这样看着他因为感到羞辱而歇斯底里,也不阻拦也不生气,甚至挂着一抹玩味的笑。等亚瑟没劲了,他才弯下身子,拎着一双新鞋子凑到他面前说:“你脸红了。”


在亚瑟反应过来之前,这人就跑了,他的目光里只剩下了那双被扔在他怀里的新棉鞋。



他挨过了那个冬天,也保住了自己的脚。虽然亚瑟不愿意承认,但是多亏了那双棉鞋,他的脚消了肿之后除了有点变形,走起路来有些一跛一跛的以外,其他功能还算得上正常。也正是这跑起来不太方便的脚,让他一直侥幸在一场又一场冲锋里苟活下去,而不是像表哥一样冲在最前面被打成筛子。


还有,他现在知道了,那人叫弗朗西斯。他和他的船队几乎是每个月都会来上一次,带着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衣服和面包,再带走数不清的珠宝、家具、甚至枪支(真的有老百姓会用枪支换面包!),每次穿的衣服都比上次更华丽——靠毁坏文明赚钱可真是一个逊色的手段。亚瑟看不起这群人,甚至要超过对法军的蔑视。他经常在想,这群人是怎么做到一边看着自己的兄弟死在战场上,一边靠给敌军卖物资大发一把的。可是如果不是他们,或者说如果不是弗朗西斯,他又根本不可能活生生地站在这想这个问题。不过那又如何,从他端起枪崩开了第一个人的脑花开始,他就看不起自己了。


弗朗西斯倒是很看得起自己,也很看得起英军,至少对亚瑟很好。亚瑟饿的受不了,他扔给他面包;亚瑟头盔被打崩了,他给他编顶草帽;亚瑟受伤了,他甚至能弄来吗啡。每次的价格都是一个吻,一个又一个。亚瑟从来没给过他。最开始弗朗西斯就听着亚瑟骂他,好像还很得意的样子,等他骂完还调侃他一会,满意了才把东西给他。后来亚瑟实在觉得丢人,干脆每次都用“下次一定给你”随便糊弄过去,反正弗朗西斯甘愿被骗。


很久以后,他们站在白崖边上,亚瑟问过弗朗西斯,为什么,为什么要给你的敌人物资。弗朗西斯说,还不是因为你还欠着我这么多吻。敌人太轻易就死掉了,那多没意思啊。


他说活下去,亚蒂,你一定要活下去。



亚瑟不是没受过伤,四年以来他有过一次肩膀被打穿,右边的耳朵豁了个角,还有一次炸弹飞出来的钢片不小心扎到了他的大腿里。不过比起来他的哥哥们,他还是要好得多,至少这些小彩没能要了他的命。亚瑟其实不怎么怕疼,对他来说,等待受伤比受伤更加痛苦,不知道何时会飞来的子弹让他恐惧,痛彻骨髓。但他在战场上又不敢去害怕这些东西,只好在每次从军医院出来时偷偷裹走一点绷带,塞在兜里,好像是安慰一样。


他始终在为自己不知何时降临的伤痛感到恐惧,还从来没想过那群倒卖装备的法国佬还会受伤。直到那一天,法国佬船队的货物少了大半,弗朗西斯拖着一条腿坐在白崖边上朝他招手,亚瑟皱着眉头望了几秒。


“哟,怎么了这是?”


“该死,你们英国的海盗一点都不文明。我招呼还没打完子弹就飞过来了。”


“哈,跟法国佬打招呼不需要讲文明。“


“哦,原来这就是你们曾经的日不落风采啊。”


亚瑟白了他一眼。他上午刚从前线下来,没劲再跟他打架。


“不论如何,你得补偿我?”


“什么?”


“你是个英国人,我被英国人打伤了,你得补偿我。”


“你这话好比走在路上被人扇了一巴掌,然后你随便揪着另一个人说你赔我。”


“……你说是就是吧。”


弗朗西斯的语气真的很不对劲,亚瑟突然听出来了。他猛地扭过头去看他,弗朗西斯依旧像从前每次那样笑着,但是他的脸色好苍白,嘴唇都没有一点血色。“你让我怎么补偿你?”


“吻我,你欠我的。”


该死,先别提这个了。亚瑟看到弗朗西斯捂住大腿的的手在往外渗血。他一把拨开那只手,被那捂住的大腿吓得倒抽一口凉气。他敢肯定那里塞了颗子弹,血流个不停,弗朗西斯整条裤子都黏在上面,肉都翻出来了,如果那块血淋淋的东西还能被称之为肉的话。老天啊,这家伙居然还能挂着笑脸调情。


亚瑟被吓坏了,他感觉自己指尖的温度被一瞬间抽走了,手指冰凉。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可怜。因为比起来自己,弗朗西斯显然更担心他。“没,没事,真没事,“弗朗西斯倒是被亚瑟的反应吓了一跳。他看着亚瑟惊恐万分地从口袋里翻出来存了很久很久的绷带,一股脑地塞过去。亚瑟激动得连呼吸都在颤抖。”你亲我一下就不疼了,真的。“


“少说两句吧,“亚瑟真的慌了,他会没命的!至少这条腿!”想活命就把你裤子脱下来,感染了我可不管你。“


“话说,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吧!“弗朗西斯拿胳膊肘撑着地,勉强地支起来半个身子,由着亚瑟努力地把自己粘成一体的裤子和肉分开,汗水因为疼痛滑下来,打湿了脸,长发凌乱地贴在脸上。


这个姿势很危险,亚瑟弓着腰伏在他的两腿之间,血液都涌到了头上,他的脸慢慢烧起来的,还在控制不住的发抖。弗朗西斯很确信他只要一坐直就可以吻到亚瑟的发丝。他也确实这么做了。亚瑟抬起头,两人鼻尖碰鼻尖。


弗朗西斯看不得亚瑟这种表情。他拽着亚瑟的手腕就凑了上去。亚瑟头脑发涨,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担心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帮他,不知道为什么不推开他。这不是一个带着爱意的吻,口腔里弥漫的只有血腥和尘土的味道。他们只是接吻,简单的唇齿相贴,呼吸在口腔中发酵,像是要一次性还清曾经所有的吻。


“弗朗西斯!”一群法国佬的声音从白崖下传来,他看到几个影子拎着医疗物资匆匆跑来。亚瑟触电一样猛地推开他。


“别跑呀,你把我裤子都扒了。”


“混蛋!”有一秒钟,亚瑟真想一巴掌给他推到悬崖下面。


“都说了亲一下就好了嘛。“弗朗西斯望着亚瑟仓皇跑开的方向,套弄着他扔下来的沾血的绷带喃喃道,“胆小鬼。”



亚瑟做了一个梦,梦到他回到了那天白色的悬崖上,他没有跟弗朗西斯接吻,而是拔出手枪,像对待无数法军一样一闭眼扣下了扳机。弗朗西斯半支着的身体倒了下去,不,坠了下去,他像个折断了翅膀的大鸟一样摔下了悬崖,直直地落到了多佛海峡平静的水面里,那声巨响和溅起的浪花就像是一枚炮弹在水里爆炸。


亚瑟看到自己和他一起坠了下去,但他轻飘飘的,没有像弗朗西斯那样直勾勾地栽下去。他拼命挥着胳膊扑腾,失重的感觉让他张着嘴巴尖叫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能瞪大了眼睛祈祷让他落到海里,不要砸在地上变成一滩肉泥。但他等不来,悬崖似乎变得好高好高。他没有落到海里,也没有摔在陆地上,就只是一直坠落,一直坠落,被悬崖两侧树枝划伤,被失重的不适和死亡的恐惧包裹全身。没有弗朗西斯,没有吻,剩下的只有枪声,让人咳个不停的尘土和满世界的血。他蜷缩起来,呜咽着坠落。


这白色悬崖有四年那么高。


战争是站在白色悬崖边上的一场枪决。



亚瑟忘了弗朗西斯那边的设备有多精良,他连吗啡都能弄来,不会这么容易丢掉一条腿的。他恨自己反应那么激烈,这下可好,被法国佬发现了他有多懦弱。法国佬确实发现了,还揪着他这条小辫子不放。对,还有那个吻,简直是丢人现眼!他的同僚绝对是看见了,绝对都看见了!亚瑟恨不得把枪塞嘴里崩了自己。他每次都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去见他了,他看见那头金色长发都恶心,但他还是经常走到白崖边上吹风。


“又在这呢?”


“关你屁事,又不是来等你的。”亚瑟不用看就知道是谁。


“就这态度?亏了哥哥我我好心拄着拐来看你。”


“是吗,那可真了不起。”


多佛失守的那个冬天,他问过弗朗西斯为什么不去参军,后者反问他你为什么要参军。他说为了荣耀。弗朗西斯揉着头发哈哈大笑说你骗人。


亚瑟说,为了活着。


然后弗朗西斯问亚瑟你有没有想过打完仗会怎么样,生活还要继续。


亚瑟不知道,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所以说嘛,像你这号的傻子,不是死在战场上就是死在战后。你们没有生活。”


可是打仗就是为了活着。


“你不得不承认,我说的没错。是,总得活下去,而活下去就是要钱。先毁坏文明再建设文明,这简直是天才的发家方式。”


“就算为此当了卖国贼你也不在乎是吗?”


“别说那么难听嘛,这叫勇闯封锁线。如果现在没人赚钱,战争结束以后国家靠谁养,老百姓吃啥?”


“战争结束,战争结束……”


亚瑟感到一阵悲哀。


“承认吧,这是个天才的生活方式。”


亚瑟此时是如此强烈地恨眼前这个人,为什么上战场的不是他,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他,为什么他还能活在这,好端端的,站在这,有胳膊有腿,穿着漂亮衣服,想着战争结束的日子,把cest la vie随意地挂在嘴边。而为国作战的战士们还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啃着发霉的罐头,穿着破洞的鞋,灰头土脸沾满鲜血,生命只剩下了端枪。


“弗朗西斯,你个懦夫。”


“你个连端枪都会发抖的人没资格说我。”



十一月的寒风裹挟着硝烟从曼彻斯特一路南下,拉长了嗓子吹响凄厉的号声,像是在向靠岸的法国船只大肆宣告着多佛的失守,接着一股脑地灌进亚瑟几乎是毫不贴身的土灰色军服里。亚瑟打了个哆嗦。


他想到弗朗西斯说过的话,敌人太轻易的死掉了,那多没意思啊。他想到他们的吻,那个让他头脑发胀的吻。他想到那个梦,那种失重和恐惧再次向他袭来。手枪就别在腰间,他现在就可以抽出来一枪崩了他。


弗朗西斯站在白色悬崖边上,张开双臂,风把他的长发吹起来。他朝亚瑟喊着:


“活下去,亚瑟。”



多佛失守了。或者说不只是多佛。滨海绍森德,梅德斯通,费力克斯托——几乎是从曼彻斯特到南安普敦的防线全线溃败。法国人早就上岸了,他们只不过是穿着破败不堪的军服端着破枪硬守在这里,等着被装备齐全的法国援军打死,或者干脆被十一月的北风冻死。


那个冬天,弗朗西斯去参军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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