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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吻封缄”Dover 20:00】亚瑟

上一棒:19:00@你干杯我随意🍻 

下一棒:21:00@慕蔚氰 


第一次参加企划就把人搞死了(点烟)有阿米友情盒饭(?)可能会伤到脆弱的米厨和英厨。

——


坦白说,我见过许多怪人。怪人,或者天才,或者二者皆有之。可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会把他们的故事写出来。因为这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次单纯的版权的交涉。故事里的两个人,弗朗西斯•波诺弗瓦和他的病人亚瑟•柯克兰——哦,那个时候亚瑟还远不是什么伟大的作家,弗朗西斯也只是一个没什么本事的见习医生——他们只是世界上再平凡不过的两个人。


我和弗朗西斯认识很多年了,弗朗是亚瑟的老友,我又是亚瑟狂热的读者。说版权交涉是因为我想拿到他手里那本亚瑟自传的出版权——哦,我听到最后完全是把这事忘了。听我讲完,我想你会认同我——《亚瑟》只属于弗朗西斯。


弗朗西斯很会讲故事,他跟我讲起亚瑟时,我能看到亚瑟的粗眉毛,亚瑟倔强的头发,亚瑟绿得透亮的眼睛。他口中的亚瑟明明是个尖锐又可怜的人,可我却听到了他安稳的呼吸,从弗朗西斯话里传来,裹挟着口腔的温度,不急不慢,泡发了他们的一生。


原谅我,我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作者,不愿意顺着弗朗西斯的叙述顺序讲出来。所以我直接把故事的结局告诉你:亚瑟死了。



弗朗西斯第一次见到亚瑟的时候还很年轻,刚当上癌症病房里的见习医生。他还不知道自己这一生要遇到多少次死亡,那时候,他还远没有这么憔悴,他还是个软心肠。


那是一个夏天,一副新面孔坐在了曾经费里西安诺躺过的病床上。夏天的颜色就像他的眼睛,这是弗朗西斯的第一印象。


费里西安诺那个小家伙奇迹般地出院了,他爷爷高兴地抱着他直掉眼泪,他也抱着爷爷大哭,因为他又要回去上幼儿园了。


“你好?”


那人像是没听见,继续靠着床在一个小本子上写着什么。


反倒是隔壁床上刚睡醒的阿尔弗雷德揉着眼睛大声地回答你好。他才十三,是除了小费里以外癌症病房里最小的孩子,却乐观得可怕。


“早上好,阿尔,”弗朗西斯朝他笑了一下,“这位是?”


那人依旧像是没听见一样,弗朗西斯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听神经疾病或者说不了话。


“我知道!他叫亚瑟•柯克兰。昨晚来的,那个时候你刚轮班。”阿尔弗雷德举起手,大声回答。


“哪里不舒服?”


“胰腺癌,和我一样!耶!”


“那奇怪了,我记得胰腺癌不会引起听觉或者语言系统障碍的啊?”


“我也记得医生不会随便说病人是聋子哑巴的。”亚瑟终于抬头了,上来给了弗朗西斯一个白眼。


“见习医生,谢谢。”他朝着亚瑟挑了挑眉毛,“这只是见习医生的合理怀疑。”


亚瑟又低下头去,继续写着什么。



亚瑟是个作家,在他去世以后很多学术研究和散文集相继公开,我很喜欢。尽管他已经离开了三十多年了,我依然能从他的文章里面读出来骄傲、洒脱与他的颓废美学。但弗朗西斯口中的他简直我从书里看到的的绅士判若两人。他说亚瑟孤僻,古怪,对谁都一副臭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的一样。


也难怪没有人喜欢他。弗朗西斯这样说。除了阿尔,阿尔简直成了这家伙的小迷弟。用他的话来说,浑身是刺的亚瑟“简直酷毙了”!


他几乎是天天缠着亚瑟,每次都要求和他一起做检查,甚至开始模仿他把自己头发揉的一团乱。然而亚瑟并不讨厌他,反倒能看出来亚瑟很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亚瑟很讨厌弗朗西斯。“可能是因为阿尔喜欢哥哥我胜过喜欢他?”弗朗西斯耸耸肩,摊开手,“他最开始非——常地看不惯我,这里我直接用他的原话,他把我比做一个圆圈,就像“我完美的屁股”,他说我空有好看的皮囊,没有灵魂的棱角。”


“对,我也喜欢他的比喻。其实他只是古怪但不古板啦,才不是什么所谓的板着脸的大学者,”弗朗西斯摊开手耸耸肩,“偷偷告诉你,有阿尔这么一个跟屁虫,亚瑟鼻子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阿尔学着亚瑟装严肃,亚瑟却估计天天想着怎么跟阿尔一块捉弄弗朗西斯。俩人不是在门口抹肥皂水就是偷偷把弗朗西斯的辫子绑到床头上。“哼,他俩分明是捣乱犯浑的天才。”弗朗西斯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向我撇撇嘴,“你呀,小读者,我真想让你看看亚瑟整蛊我成功的时候放声大笑的可恶嘴脸。”



“哦!对了,读者,他当时有读者吗?”


好像有吧,弗朗西斯说。他看到过那个夏天,有人来找过亚瑟。他们聊了好久好久,两个小伙子,坐在窗边,太阳冲刷着两个人。后来好像是观念不合,亚瑟越说越大声,到最后还因为情绪太激动,惹得他一阵胃痛,大吼着让那人滚出去。喔,弗朗西斯那时候才知道这人原来是个作家。


“拜托,大作家,以后能不能少请一些读者来医院?”弗朗西斯学着亚瑟当时挥胳膊瞪眼的举动,幸亏这病房里只有他和阿尔,要是隔壁老年病房早就把病友们吓出毛病了。


亚瑟抱着胳膊抬起头看着弗朗西斯:“别叫我作家,我也没有读者。”


似乎是夏天打在他身上的阳光让他觉得很冷,因为光是一个那眼神,就足以让弗朗西斯感到彻骨寒意——琉璃般纯粹透明,美得让人神往,脆弱的让人心疼。那是一双透亮的、尖利的、悲哀的、孤独的绿眼睛。


弗朗西斯把药放在床头,端过来一杯水,俯下身递给他:“那你是谁?”


亚瑟看着他的眼睛:“我只是亚瑟•柯克兰。”


“你只是亚瑟•柯克兰。”



我读过亚瑟的书,他的观点在三十年前实在是有些激进,有些超前。但弗朗西斯告诉我说他可是读完哲学惊恐万分地发现找不到工作实在没有办法才扔下满脑子想法跑去拿第二学历混了个医生的。好嘛,没有了读者的病人和满脑子怪想法的医生,他们异常的投机。于是每天的对话就慢慢从“你这个混蛋青蛙”变成了“宇宙是什么”。按亚瑟原话来说,就是“你竟然能听懂我的话。”


不得不说,亚瑟可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生这么个病真是可怜了他。他没本事把酒偷渡到病房里面,只好痛苦万分地戒酒。你真应该看看他的样子,他一整个人都灰了,每次弗朗西斯从他床前过他都会死死拽着弗朗西斯幽怨地说什么生命就他妈是个悲剧。


“行啦,喝不到酒的狄俄尼索斯,你的人生意义就是展现你的个人痛苦是吗?”


“你懂什么,烦人的阿波罗。”


亚瑟讥讽地敬称弗朗西斯为日神,他则毫不示弱地说那你就是典型的酒神。亚瑟讨厌弗朗西斯的虚伪和美丽,弗朗西斯则揪着他的毁灭和疯狂不放。好在这俩人骨子里是一样的,所以再怎么争论都不会失控,不会像那个人一样被亚瑟指着鼻子大骂滚出去。


有时候聊得过火了,两个人甚至会忘记治疗,结果就是某个实习医生和忘记吃药的病人会荣幸的得到随便哪个冲进来的上级的一顿臭骂。两人乖乖的接受那人的批评,在他走出门的那一刻又开始从“你耽误我治疗”争辩到“你的世界没有意义”。


“怎么样,哥哥我可不只有好看的皮囊吧。”


“我可没说你的灵魂有趣。你就是个完美的圆圈,你们都是。”


“我喜欢你的比喻。我是个完美主义者,你知道的。”


“我可没在夸你。”


“我知道,不过我喜欢圆圈。”


也许下一秒弗朗西斯站起来的时候就会被不知道何时绑在床头上的头发扯倒在地上,揉着后脑勺喊痛,在亚瑟和阿尔的掀翻房顶的笑声里大骂着:“该死,我一点都不喜欢圆圈!也不喜欢你的比喻!”


但这并不影响,见习医生弗朗西斯成为胰腺癌患者亚瑟唯一的读者。



我不觉得没人喜欢他,至少听起来弗朗西斯显然不讨厌他。我很惊讶他在这么多年以后依旧记得亚瑟的一些小习惯,不,细致得甚至连家人都不会注意到。他告诉我说,亚瑟不喜欢吃蛋黄,每次都偷偷塞给阿尔;亚瑟写文章卡住的时候会不停地舔嘴唇,绿眼睛一个劲地盯着墙角,像是要把那地方凿出个坑;当别人开始谈论家庭的时候,亚瑟会自顾自地走开;亚瑟病号服的左上口袋里有一张灰色的旧照片,他每天都会把它掏出来看上一阵子,再郑重地放回去,后来弗朗西斯知道了,那是他已故的弟弟;亚瑟会花很长的时间看着阿尔,什么也不做,就只是看着,也是因为阿尔跟他弟弟去世时一样大。


我说,弗朗,你是不是早就爱上他了,还非要嘴硬把他说得这么讨人厌。


弗朗西斯笑了:“我说的是实话。你说的也是实话。”



可能我说的生活琐碎太多了,大家都快忘了他们是医生和病患。可这不能怪我。这要怪医院,弗朗西斯说他不愿意讲医院。他说那个地方,就像是海浪——苦难,绝望,从每一个角落翻涌而出,撞击着发霉的墙,再朝他扑来。但唯独除了亚瑟那件病房,他眼里翻涌的海浪跟其他的都不一样,那是狂风巨浪,绿得像未经打理的牧场。他说,他宁愿淹死在那里面。


一段段对话一件件故事串起来,这才是他们的故事。抱歉,为了真实,我不愿随意编造治疗的过程。



那个夏天有电视台来这家医院录节目,采访到了亚瑟的病房。亚瑟在写东西,主持人很不识趣的把话筒递到了他面前。亚瑟几乎是瞪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写他的文章。


“请问您愿意分享一下您的故事吗?”那主持人显然是不想放弃,一个劲地往他身边凑,弗朗西斯正要担心亚瑟会不会骂起来,亚瑟可是从来没跟别人讲过自己的故事,更不喜欢在写东西的时候被打扰。倒是旁边的阿尔很及时地开口了:“我愿意分享我的故事!”


可别忘了这个笑得爽朗的小家伙,前面把他落下太多了,这是我的过错。现在说也不算晚,就在几天前,这小家伙的健康状况直转急下,癌细胞在扩散,瘦的只剩皮包骨。


可他却毫不在意地顶着光脑袋对着摄像机咧开嘴笑。


“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毕竟我可是要成为世界第一的超级英雄!”



七月四号是阿尔的生日,弗朗西斯破例给他买了小蛋糕。阿尔开心得大叫,跳起来抱着弗朗西斯亲了一口。


“只能吃一小口喔。”


可阿尔像是早算计好了,一下子打开弗朗西斯的叉子,咬了一大块,低着头报复性地狼吞虎咽。


他们吓了一跳。亚瑟瞪大了眼睛,下床去拦他,却被阿尔一把推开,“你疯了吗…!”亚瑟吼他,奶油、糖和包装食品对他来说是大忌。


谁都没想到,阿尔弗雷德,那个乐观得可怕的、一心认定自己会好的、永远挂着大大的笑脸高声欢呼的孩子——


竟然一下子哭了出来。


“我都快,死了……哪还在乎是一大口还是一小口?”


弗朗西斯愣在那,突然害怕极了。这是阿尔第一次哭,他也从没想过阿尔也会说这种话。


“你前几天不是还跟电视台的姐姐说,你相信自己一定会好起来的吗,咱们阿尔可是超级英雄,记不记得?”


阿尔嘴里塞着蛋糕拼命摇头,含糊不清地哭喊着:“我都快死了,我都快死了,我好害怕,我说句谎话不行吗……他们是要播给全世界看的!”


“我真的想当一次超级英雄……”


弗朗西斯突然明白了亚瑟面对伸过来的话筒为什么一言不发。而后者此时正蹲在阿尔床前,拍着他的背,说没关系,让他慢慢嚼,别噎着。然后亚瑟趁他不注意把剩下的蛋糕偷偷递给了弗朗西斯。


阿尔扑到亚瑟怀里放声大哭。



那天晚上,阿尔说他想再看一次星星,弗朗西斯推着他到外面,亚瑟给他裹了条毯子。


“你们看到了吗,那颗星星,那颗,最亮的,那就是我,我到时候就会飞上去,看着你俩。”


“你们玩什么日神酒神的,我要当星星神。星星神命令你们好好活着,不接受反驳意见。”


十三岁的阿尔弗雷德光着脑袋坐在轮椅上,指着星星回过头,朝两人咧开嘴笑了。



后来他的那张床位就空了,弗朗西斯有好一阵子一看见那张床就掉眼泪,亚瑟每次都说他“当个医生天天哭,你行不行”,他咬牙切齿地说亚瑟没有心。


“不过就慢慢不再哭了,因为亚瑟说得对,总不能每次都掉眼泪。医生见过的死亡太多太多,反倒对生命没有那么大的敬畏了。”


阿尔生日那天,弗朗西斯问亚瑟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明天。”


“什么?”


“明天,或者昨天,前天也可以,”


“每一天对我来说都是珍贵的有生之日。”


以后的每个早上,弗朗西斯推门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生日快乐。



弗朗西斯是个实习医生,不怎么坐诊,没事干了就总来找亚瑟,晚上甚至直接睡在阿尔曾经的床上。他们每天晚上在黑夜里重复着相同的对话。


“弗朗西斯?”


“嗯?”


“你说,我死了之后,你会记得我吗?”


“你不会死,别瞎说。”


“……给我讲个故事吧。”


弗朗西斯就给他讲故事,讲希腊神话,讲自己的故事,讲他给阿尔念过的童话书。他的声音很好听,裹挟着口腔的温度,不急不慢,泡发了绵绵黑夜。


亚瑟背对着他,只是听着,一动不动,也不说话。当弗朗西斯停下看他是不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亚瑟又会转过身来睁开眼睛看他。



他们的故事必然以悲剧结尾,因为亚瑟就好像是一个从死亡中走来的人,或者说没人不知道酒神和日神就是悲剧的根源。


亚瑟第一次发病是在夜里,弗朗西斯像往常一样面朝着他讲故事,亚瑟背对着他。


然后亚瑟突然开始浑身抽搐。


先是双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亚瑟张着嘴巴像是很吃惊地看着那双似乎不是自己的手。接着那双绿眼睛扑腾着上翻,张着的嘴巴冒出白沫。他整个身体剧烈地颤抖。亚瑟滚到地上,磕到了头,手一下子打在床头柜上,满嘴白沫,蜷成一团,那只打在床头柜上的手在流血。


弗朗西斯猛地跳起来,抱着他就往手术室跑。亚瑟使劲地抓着他的背,直流眼泪。


夏季的最后一天,亚瑟的癌细胞扩散了。



亚瑟的手术一直做了一晚上,弗朗西斯被准许在手术室里当助手。他死死地盯着亚瑟的长睫毛,那透亮的眼睛如今被睫毛盖了个严实。求求你,睁开眼,求求你。


你知道在手术室里和死神抢人是什么感觉吗?就像是在冬天的大街上狂奔。夕阳在你的前方摇摇晃晃,直撞到你胸口上,撞出了一个洞,12月的寒风就从这个洞里灌进来,在你的胸膛里横冲直撞,唤醒了你的小狼。你听见它开始哀嚎,觉得你整个人在一瞬间荒凉下去。


上帝没能把亚瑟杀死在手术台上,他又回到了那间小病房。除了剃光了永远倔强地立着的头发,他其他方面可是一点没变。他还是那么孤僻,古怪,对谁都板着一张臭脸,一双绿眼睛透亮又棱角分明。弗朗西斯也躺在那张空床上。他们依然在黑夜里重复着相同的对话。


“弗朗西斯?”


“嗯?”


“你说,我死了之后,你会记得我吗?”


“我会记得你,我会记得你。阿尔也会。全世界都会记得你,狄俄尼索斯。”


“还是叫我亚瑟•柯克兰吧。”



这时候换亚瑟讲故事了,他不讲神话,不讲童话,只讲生活。他讲他的书怎么一次又一次被出版社拒绝,他是如何兴冲冲地拆开第一封读者来信,却发现自己的文章被贬得一文不值;讲在学校里没有人喜欢他的发言,尽管他每次都是学生代表;讲他的家人让五岁的他一个人睡在偏僻的小房间里,他好害怕好害怕;讲他吓跑了他的室友,因为他喝醉了夹着枕头疯了一样地大喊“寂寞会让人腐朽”;讲他的哥哥知道他生病后就断了所有的联系方式;讲唯一跟他亲近的表弟如何在十三岁那年……亚瑟每次讲到这就停住了。就跟阿尔一样大,他说,我想他。


“他死了,对吗?”


“人都会死。”


“你不想让他死。”


“可我无能为力。”


“可我无能为力。”



弗朗西斯开始做噩梦,梦见亚瑟哭,亚瑟笑,亚瑟一头金黄色的头发倔强地支着,绿眼睛一闪一闪的。他听见了海浪的尖叫,整个医院被大海淹没,他喘不上气,拼命扑腾着胳膊挣扎。然后他梦见他醒了,面对着一张空床。


弗朗西斯几乎是守在床边了。这样当他真的惊醒过来,也能看见亚瑟干瘦的胸膛一起一伏,呼吸不急不慢,泡发了弗朗西斯卡在嗓子眼上的噩梦。


他就以这种方式告诉弗朗西斯自己还活着。


亚瑟发病愈来愈频繁,他疼得拿脚趾攥住床单,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抱着肚子剧烈地发抖。弗朗西斯只能用力抱住他,他整个人挂在弗朗西斯身上止不住地发抖。


他们拥抱。亚瑟吻他,带着眼泪的吻,颤抖的吻,浑身剧痛,冷到骨子里。弗朗西斯由着他吻,用力地拥抱他。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阿波罗。”


他们在黑暗的病床上滚在一起,因为疼痛而呻吟。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弗朗西斯笑了,“我总是问他疼不疼,冷不冷。”亚瑟起初是一个劲地掉冷汗,每次听到这话都反手给弗朗西斯一拳,后来疼得没力气,只好咬牙切齿地说“你是不是有病,我都这样了你说疼不疼”,到最后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着他,再背过身去止不住地抖出着眼泪。


他掉眼泪的时候总是别过头去,不让任何人看见。弗朗西斯也不去看他,他明白,悲哀和痛苦应该是私密的,不该拿出来炫耀。


亚瑟不想要镇痛药,他只想着喝酒。但他怎么也搞不来一口不是无毒一氧化二氢的东西。他整个人都灰了下去,被持续不断的腹痛和扎紧骨头里的寒冷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压得他躺不下去,又坐不起来。可只有眼睛,那绿眼睛太亮了,让人感觉棱角分明,锋利得恨不得划破他自己砰砰跳动的心脏。亚瑟有时会猛地翻过身去,抓着一旁弗朗西斯的衣角恨恨地说“生命就他妈的是个悲剧”。他实在是疼得受不了了,弗朗西斯明白,他看的真真切切。他顺势握起亚瑟指甲发黑的手,放在自己的另一只手心里。


他说,不,亚瑟•柯克兰,你的生命是个奇迹。



你知道吗,医院里的人临终前,都应是极度痛苦的。但亚瑟却很反常,他一直都很反常。毕竟他的一生就像是从死亡里走来的。


那时候亚瑟晚上已经放弃睡觉了。弗朗西斯问起来,他反到笑得平静,绿眼睛亮得惊人。他说:“弗朗西斯,我好像活过来了。”这很奇怪,弗朗西斯还以为他又会说那套典型酒神的生命悲剧之类的话。后来他才知道,亚瑟一直在写东西,从他来开始,那个厚厚的小本子已经快写满了。而那句“我好像活过来了”是那本书的最后一句话。


“你会冷吗,还疼吗?”弗朗西斯这时候再问起来,亚瑟只会摇摇头。


就好像秋天的落叶,一片,两片,起初没怎么注意,一直到树叶落光时,弗朗西斯才突然发现亚瑟怎么瘦的只剩下骨架了。


那个本子在最后一片叶子落光的时候递到了弗朗西斯手里,是亚瑟手写的自传。亚瑟抬起那透亮的绿眼睛看他:“最后一次,生日快乐。”


书的名字叫《亚瑟》。


弗朗西斯抱着《亚瑟》。他也好想好想再抱亚瑟一次,但亚瑟实在是太瘦了。弗朗西斯好害怕,怕自己一碰他,亚瑟就碎掉了。



弗朗西斯不愿意再说了。


“他死了,对吗?”


“人都会死。”


“你不想让他死。”


“可我无能为力。”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塌着肩膀,头发耷下来,像一地沙子被硬堆在一起,随便一阵风一吹就会崩溃。我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


我好想抱抱弗朗西斯,但他看上去实在是太憔悴,太荒凉了。我好害怕,怕自己一碰他,他就碎掉了。


风打着窗子刮进来,像是小狼的爪子在挠,我们谁也没去关。我就这样等着他,过了好久,他哑着嗓子继续说。


“亚瑟跟我说过,自己的家人一声不吭就走了,他却花了很久才意识到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我反倒觉得亚瑟才更讨厌一些,让我眼看着他离开。他慢慢地走,我却从一开始就明白,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愈送,就愈怕再也不见;每说一句生日快乐,我都明白他的生日快要过完了。


“就这样,我看着他掉光了头发和牙齿,看着他每天半夜挣扎着呕吐。我躺在阿尔曾经的床上,还记得每天早上跟他说生日快乐。


“这我愿意。陪着亚瑟,说一句生日快乐,又能再见上一面。离别和爱都被拉得愈长,是增加痛苦还是减少痛苦呢?


“我算不清。”



“如果让你去评价他,你会把他说成怎样一个人?”


“他就是亚瑟•柯克兰,就只是亚瑟•柯克兰。”



“你觉得这样的亚瑟可悲吗?”


他摇了摇头:“我现在不这么觉得,当时更不这么觉得。上帝磨不平他的棱角,干脆杀了他。他甚至不用见到自己暮暮垂已,不用见到自己失去锋芒。相反,可悲的是我,我只是个浅薄的圆圈,我看着他的每一秒,都在不可逆转地老去。”


弗朗西斯抬起头看着我——那是一双透亮的、尖利的、悲哀的、孤独的蓝眼睛——我在那里面看到了亚瑟。


“他的痛苦一死百了,那我呢?”


“我是个医生,我还要见证太多的病人死去。”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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